【作者简介】毕淑敏，女，国家一级作家、内科主治医师、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、注册心理咨询师。从事医学工作20年后开始专业写作。她笔触细腻，作品始终关注关怀着人的生存状态，王蒙用“文学的白衣天使”评价她。
心理学是干什么的？其实从字面上的理解来讲也很简单，它就是研究人的心里想什么，然后做什么的一门学问。可能会有更多精辟的定义，但我很喜欢这个虽然简单，但是很明确的定义——研究人心里想什么和做什么的学问。我去读心理学课程，最大的收获是我更多地了解了我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，而不是很多人认为的会更多地了解别人。
其实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是了解自己。古希腊的神庙上会刻着“人啊，你要了解你自己”。星云大师也说过“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”。每个人身体里面都住着一个并不了解的自己，如果你不了解他，他有时候说出的话、做出的事会引导你的思想，而你失去了对他的控制，此时，他就变成了你的敌人。
在饥饿中，如果有人知道远处有果实，那么你自己吃了这个果实，就应该回来告诉别人：山那边有红艳艳的苹果；在沙漠中，如果有人知道哪里有清泉，去喝过了水，回来就要告诉别人说：朝着那个方向走，那里有泉水。我此刻的心情就是，我因为读了心理学课程，觉得这门学科让我有所进步、有所成长，让我从此对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多了了解，也对世间万物有了更深的一层感悟，所以我愿意和大家分享这个心得。
佛教中认为人们会有前世、轮回，即使不是佛教徒，也有很多人相信物质不灭，就是说构成今世今生的身体，在有形的生命之前，也曾经存在。那么今世的身体寂灭以后，也会以另外的形式存在。物质虽然不灭，但我们今生今世为人这真的是一个莫大的福气，所以一定要珍惜这段生命，而且要非常清醒地、有计划地、有理想地、快乐地度过，不然就是暴殄天物。
心理学三大体系
心理学是一门非常年轻的学科，医学、物理学、天文学等等可能都有几千年的历史了，但是有据可查的心理学历史，到现在不过是一百多年。
心理学一共分为三大体系：
第一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体系。
我认为弗洛伊德最为宝贵的其实不是梦的解析，或者是其他的精神分析理论。最重要的是他揭示了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潜意识。就像那个泰坦尼克撞击的冰山，浮在水面上的一部分就是每个人的意识，但是在海平面之下，即在我们的意识之下，还有一个庞大的体积，就是我们的潜意识，它占有近乎90%的能量。有的时候你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出了一个举措、一个决定，好像不可思议，其实那就是你的潜意识在做决定。人认识自己非常困难，就是因为我们常常是要在暗中摸索潜意识。
第二，行为主义的体系。
人是可以训练的，一个好的行为可以通过表扬得以固化，人的不良行为可以通过批评惩罚得以控制。有个科学家在一片密林旁，看到一头大象被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着，这头大象是为马戏团服务的，每天要听从人的命令做表演。树林里，有象群召唤大象重回密林，但是这头大象却非常乖，听从人类的驱使，没有走向丛林。科学家就觉得奇怪，问那个驯象的人说，它为什么不走呢？驯象的人说：“那根绳子拴在树上，所以它不会走。”但科学家又问：“大象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动物，这根绳子这么细，如果大象真的要到密林当中去，仅仅是这根绳子怎么能控制得了呢，它一使劲儿这棵树都会连根拔起。”驯象的人告诉他说，因为这个象很小的时候就被抓住了，之后就用这根细绳子把它拴在这棵小树上，那只小象曾经试着逃脱，可是它挣脱不了那根小绳子，也拉不动那棵小树。小象慢慢地长大了，但是小象再也没有尝试过逃跑。这个故事其实就表明了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一个基本观点，通过惩罚可以固化为习惯，通过表扬也可能建立起新的习惯。
在中国，虽然很多人不知道西方行为主义心理学的框架，但是教育体系、干部任用体系，基本上都是依据这个奖惩的策略。在民间，像“十八层地狱”这样的说法，其实也包含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内核。今世要作孽，来世会下地狱；要说谎，会下拔舌地狱；要改嫁，会被锯成两截，就像鲁迅《祝福》里写的那个祥林嫂。还有各种各样恐怖的刑罚。这背后的意愿就是警告今世的人：你不可作恶，否则就有刑罚在等待着你。
行为主义惩罚有三要素：第一，重。惩罚要非常的重。第二，快。就是一个人的不良行为刚要发生的时候，立刻就去给予惩罚，形成条件反射。就是说惩罚又重又快，而且与不良行为是连接起来的，所以使他认识到不能再重复那样的行为。第三，众所周知。众所周知的结果就是杀一儆百，所以人们望而却步，最终得到一个良好的秩序。关于“十八层地狱”的惩罚我个人认为它“重”是够了，“众所周知”也有，但是不够“快”。
我觉得整顿纪律的方策，也是以行为心理学为基础。例如惩治贪官，众所周知是通常能做得到的，但我觉得有的时候就不够严，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，也通常不够快。
另一个训练方式是表扬。在家里面，孩子做得好，领你去吃麦当劳，考试考得好，就给你买双名牌鞋。在干部使用的过程当中，奖励之物就是职务。可是职务这个标的终究是有限的，那么多的科级干部能提几个处级，那么多的处级干部能提几个局级，一路提拔上去到一个高度，人数就很有限。如果坚持用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体系来安置我们的干部的话，中国庞大的干部队伍里，就有大量的失败者，怨气也就由此而生。中国从南到北、从西到东，我发现真的有很多好干部，可是如果他们辛辛苦苦很多年，但是没有被提拔，他们心中会有埋怨，也会灰心丧气。
第三，人本主义心理学。
人本主义心理学从全世界的兴起到现在有三四十年的时间，但是它的威力和蓬勃的生命力是越来越凸显。
人本主义心理学有两条最根本的概念：
- 相信人性本善。每一个人出生时如果得到足够的关爱，有一个非常好的成长环境，我们都能茁壮地成长。没有人是天生罪恶的，只是在后来的成长中，也许遭遇到了种种的困厄，但这仍然不能改变人性本善这一基本判断。
- 相信人是可以改变的。改变不仅是对小孩子而言，年轻人可以改变，中年人可以改变，只要生命未曾停息，都有改变和成长的可能性。每一个人将成长到最后，死亡是成长的最后阶段，即使是一个人的死亡，那也是成长的一个阶段。我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够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充满各种可能性的种子，然后在自己内部焕发出勃勃的生机，然后不断地去成长和进步。
急速社会变迁需要心理学
我认为心理学对于今天的中国特别重要，因为改革开放这三十多年以来，中国所面临的巨变是我们的祖先所从未遇到过的。就像天气从冷突然变热，从热突然变冷，过于快速的变化会导致人们的身体发生撞击，然后可能会引起某种失常，心理也是如此。所以我觉得中国是全世界最需要心理学的国家，因为我们的国家曾经有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历史，然后又有革命的历史，这三十多年改革开放我们又在迅速崛起，现在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实体，这样剧烈的变化会带来很多我们以前没有遇到的问题。
我曾经碰到一个小伙子，家是农村的，现在外面事业发展得非常好。他每年都会去看父母，但是他在家里从来不能待过三天，哪怕是春节都不会等到初五，初三就一定要离开家。我说你为什么呢？在外奔波挺不容易的，能回去看你父母，他们多开心啊，而且他们心里肯定期望能多一点时间和你在一起。他说三天之后，他必然和父母吵架。三天的时间里，该吃的好吃的他们给我做了，该拜会的亲戚朋友全部拜完了，从第四天开始，他们就要开始教育我，可是他们的那些话怎么能教育得了我呢？而且他们的话每年都是一样的，每次都是一样的，说了上句就知道下句，了无新意啊。他说我现在都博士毕业了，而他们从来就没有走出过那个山村，怎么能指导我呢？
当然，这个年轻人说的可能也有点片面，因为关于做人的基本道理不会超过十条，是不会因为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但是现在的社会和中国历史上的社会的确不同了。以前，一个人在一个村庄里过一辈子，哪怕是大一点的村庄，也就认得大概200个人。现在，不算那些接触人特别广泛的职业，比如推销员，或者服务性行业，在城市里，一个人一辈子大概要遇到20000个人。200和20000，这是100倍的差异，如此巨大的变化我们应怎么去适应它，所以出现特别多的迷茫混乱和价值颠覆。
心理决定选择
每个人的一生面临无数的选择。今天的你是由你以前的选择堆积而成，你今天的选择还将决定你以后的道路。国外有研究，一个小婴儿，刚刚出生就可以选择，他可以选择吃奶，还是不吃奶。当过妈妈的女士清楚，婴儿可能吃着吃着奶就会用他的小舌头“噗噜”一下把奶嘴吐出来了，他做了他人生的选择：我不吃了。你继续喂他，他可以死死地咬住，但他只要不做吸入的动作，奶是灌不进去的，就算你把这个奶灌进去，结果你一转身，他就给你吐出来，这就是婴儿的选择。
研究表明，两岁的孩子，一天就做20次选择，比如说他可以选择你让我尿我就不尿，孩子对于自己的排泄物已经有控制的能力，他把它作为一个武器，你叫我这样我就不这样，或者你不叫我这样我就这样，这就是小孩子这个阶段的内心反应。
一个成年人，一天内要做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的选择。你到超市里，有两万五千种商品可供你选择。早上起来，你是选择六点半起床还是六点三十五起床，你继续选择穿什么衣服、吃什么早饭、走哪条路。到了上班时，怎么样处理你的工作，碰到你不喜欢的人你是要转身走，还是要皮笑肉不笑打个招呼，还是干脆眼睛往旁边一瞟假装没看到他，无数的选择。我们如何做选择，就将决定你今生今世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，不要小看这些琐碎的选择，它堆积起来就是一个人。
诺贝尔经济学奖在1978年和2002年两次授予了心理学家，看似有点奇怪，我当时心想至多把诺贝尔医学奖授予心理学家吧？授奖词里说：“因为心理学家揭示了人们在作出选择的时候，那个最基本的动力，不是理智的思考，而是情绪的反应。”所以每一个人的心理状态，小到衣食住行，大到人生的最重要的决策，比如职业、配偶，或者不大不小的决定，比如买何处的房子、用什么牌子的汽车，要去见什么人、不见什么人……所有的这些选择都是由我们的心理做出的决定。
人心是很了不起的，人坐在这里，心却飞在十万八千里以外，可以想发生在美国的事情，可以想几十年以后的事情，也可以想某个人气死我了，我该怎样报复他一下呢……在外表声色不露的情况下，人的心却在激烈地动荡，那么每一个人对于自己心理的认识，就决定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《非诚勿扰》节目中，一个男子上来，从24个女生中挑一个心动女生，这就是选择。我先生经常在那里说，他怎么会选她？或者他又说，她一定不会答应他的！这个世界上，万事皆有可能，可是他为什么选择了她，而不是另外一个人？为什么我们觉得她可能不答应，可是她偏偏就答应了呢？我觉得这是人称之为人非常有奥妙的部分。那么希望大家对心理学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之后，深刻地分析一下自己，看看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做选择，第一条，最重要的部分，是要明确价值观。我记得孟非有次在节目里说，美国专场里嘉宾们都十分注意价值观的问题。我后来看到一个报道，日本的年轻人，在谈到他们的择偶观时，摆在第一位的是价值观。我们中国人基本上还在“温饱”阶段，首先男生要求女孩子要有眼缘，有眼缘的通常是比较漂亮的女孩子，而女生会要求身高、经济地位。即使是在《非诚勿扰》，成功概率最高的男嘉宾也是有海外背景的。
有个大龄剩女来找我，她对男朋友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身高要一米八零以上。我查到了资料，中国男子的平均身高不足一米七二，那一大批就给刷掉了啊，后来我问她能不能把那身高调下一点。她说那怎么成呢，我走路的时候都要斜着看他，总不能一辈子不穿高跟鞋吧，而且所有的女孩子都会要求男生比较高啊。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女生要找高个子的男生，她说好看，我说不是。她说你不要跟我说多少矮个子也成了伟人，矮个子就活得长这些东西，我不要听这些。
我说我不跟你说那些，我告诉你人为什么要高个子的男子，因为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上，高个子的人活下来的概率比较大。以前人跟野兽搏斗的时候，肯定身大力不亏啊，高个子腿长，跑得也快一点，所以高个子活的概率也就大一点儿，这是一个古老的传统。但是现在拜托高科技，矮个子也一样能活下来啊。现在不和野兽打交道了，操作计算机高个子和矮个子没区别，当老板做决策，身高一米七零的老板和一米八五的老板不一定谁输谁赢呢，和个子没关系啊。
还有年龄要调整，为什么一定要比你大呢？过去女生找个年龄比自己大的男生，是因为对方物质积累的时间比较长。如果两人都是同学，一出来两人一样啥都没有。这背后，不能说女生都是好逸恶劳，而是人是有生存法则的。这些条件可以调整，但价值观的问题不可以。价值观是什么呢，我念一段书上的话：价值观是指一个人对周围的客观事物，包括人、事物的意义，重要性的这种评价和这种看法，它会表现为价值取向、价值追求，从而凝结为价值目标，另一方面表现为价值尺度和准则，成为人们判断事物有无价值和价值大小的评价标准，每个人的价值观一旦确定它就是非常稳定的。
现代人价值取向混乱
但是就整个社会和群体而言，个人的价值观只是相对稳定的，由于人员的更替和环境的变化，社会群体的价值观念是不断变化的，并受到新的价值观的挑战。这种定义说起来很拗口，其实就是一个人的价值取向里，什么是最重要的。现在整个中国的价值观受到了巨大的挑战，以致人们的模糊、迷茫、混乱、茫然都变得特别的突出而集中。前段时间我和一个朋友一起去香港，她要买一个包，我没什么要买的，就陪她一起。她告诉我包现在是越来越重要了，要买金光灿烂的包，金色特别的提神，女人一定要有一个金链子的包。她进了一个奢侈品店，在里面挑啊拣啊，我就坐在门口等，转了一圈提了一个包来。我这个女朋友个子不高，身材苗条，但她选的包很大，遮得她半个人都看不着了。她也觉得是，就进去又挑了，隔一会儿她又出来了，还拿着那个包，我说里面就没别的样子了吗，她告诉我说，她的副手刚买了一个这个牌子的包，花了七千块钱，我一定要买一个比她贵的包，这个包已经是两万几了，她还说要是买别的牌子，人家搞不清楚这包有多贵。
我觉得一个人已经把一个包上升到尊严感的高度了，这你就拦不住了，所以如果你们家有人把一个东西上升到尊严感的时候，不要试图去劝，因为你很难劝得住了。我的女朋友要的是尊严感，尊严感只能用尊严的方法去争取，不可能用金钱去争取，而我们从来也没有单独地尊敬过一个包。
有的时候人们为什么会去住大的房子，不是为了需要而是为了炫耀，为什么会去开一辆力所不及的好车，也是为了靠那个车来标榜我们的地位。所有力图用外界的某样物质表明自己达到的高度，从而赢取他人的尊重，这种想法我可以理解。但，那是不明智的。做出这种决定、选择的时候，在你的躯体之内，居住的其实是一个柔弱的小朋友，他一厢情愿地蒙住自己的眼睛，以为世人看到宝马的时候就尊重坐在车里的人，看到豪宅的时候就会尊重居住其中的人。那真的是低估了人类的智慧，人类从来没有单独去尊重一种物质，人类尊重的是最高尚的品德。
人群人群，人必须成群。在一个群体当中，除了利己以外，还必须要顾及他人和群体，这是人类得以存在并不断发展的最宝贵的品德之一。炫耀物质或者实施暴行是不会赢取到真正的尊重的。
心理医生读遍人间苦难
我在北师大学了心理咨询的硕士和博士课程，后来没有拿到学位是因为做不了论文。我害怕论文写得好，就不会写散文了。因为我交上去的论文，老师都说太像散文了。我觉得像一个运动员，如果让跳水的去练举重啊，那回来基本就不能跳水了，因为那两个行当不同。我感觉到论文和散文真的不一样，我决定还是保留着我写散文的能力吧，那反复思量了一下放弃了获取博士文凭。
后来，我就去开了个诊所。
十年前，那时候注册一个心理咨询中心，还是挺简便的。我到工商局注册的时候，人家说可能和香烟摊儿属于同一类，我想一个香烟摊有什么难注册的？可是我真的很久都没有注册下来，只是因为这个名字。我特别想起一个有诗意的名字，于是一个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在工商核对的时候被打回来。每个星期只能核对三个名字，如果都有重名，就只能等下周。北京有点大，好像所有的名字都被人起过了。有一天，我想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很夸张的名字——沙漠白杨，但这么不商业、这么酸的名字依然也重复了。那天我终于就急了，对工商人员说：“就叫‘毕淑敏心理咨询中心’！你看重复不重复！”一个星期以后通过了。我的老母亲当时听了就说不得了，心理咨询中心经常会来精神病的，你居然把自己的名字给搁进去了。当时我相信心理学是一门科学，我相信我和我的心理医生队伍会努力工作，将危险降到最低，我相信这个世界。凭着这三点“相信”我决定试一下。
我的心理咨询中心，第一，不依傍大学的心理学科和心理学院；第二，不依傍任何慈善机构；第三，不依傍任何医院。于是，我真的像路边摊一样做起来。我们的公费医疗里不报销心理咨询的费用，各大保险公司的保险费里面，也没有心理咨询，这和发达国家是不一样的。我认真地做过调查，像美国和加拿大的保险公司一年基本上可以报10～20次的心理咨询的费用，比较高额的保险费用，甚至可以报销50次，平均每周一次。我妈跟我说，就凭你一张嘴，一个小时就管人要钱，人家给你么，我说不知道。但是我觉得，中国变化迅速，我们人民碰到这么多具体的问题，有这样一门科学能够帮助我们，我愿意试一试。
我做了三年的临床心理医生，无数人间的苦难，从眼前一一走过。心理诊所的门每一次打开的时候，每个咨询者都带着他的历史、故事，甚至是匪夷所思的困厄、灾难，就走进来了。但是三年心理医生的经验，让我认识到心理学真的是一门非常有用的科学，可以帮助人们认清人生的价值，珍惜宝贵的生命，然后为人类的发展和进步，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。而不是反过来，自己过得乱七八糟，还给别人添了许多的困难和烦恼，然后充满痛苦地结束这一生，变成苍茫世界中一个没有灵魂的目标在游走。我不要过那样的人生，自己不要，也希望更多的朋友能够更清醒地把握自己的幸福人生。
媒体对我开诊所特别感兴趣，天天围着我问。诊所里面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吧？你的心理诊所到底是男的多，还是女的多？是老的多，还是少的多？是不是因为都是失恋来的？要不就是第三者、离婚的？因为我的职业道德要求我一定要保守秘密，我当然不能给他们讲，他们都很失望。我跟他们说，在我的诊室里，无数人讲过他们的故事，有时候我听了这么多的人生，觉得自己已经活了三千岁。他们的脸色变了，我说如果你们觉得太长的话，就改成五百岁算了。第二天报纸上就两个题目，一个是“毕淑敏说自己已经三千岁”，另一个是“毕淑敏说自己已经五百岁”。后来我的朋友问你到底说的是多少，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差距。
其实三千岁、五百岁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人生要好好地度过，我和我的来访者讨论得最多的，不是离婚、第三者、职业的规划，或者稀奇古怪的问题，而是一个哲学的问题——人为什么活着。所有人人生中最重大的烦恼、走投无路的困难、再也坚持不下去的人生幽暗旋涡，都和你的人生观相连。你想要怎么样生活，把这个问题解决了，那些你以为不可跨越的困难，就可以慢慢地走过。不是说那个过程不痛苦，挣扎不惨烈，可是依然真的可以走过。
婚姻最怕价值观背离
说到价值观，我认为最难以挽回的婚姻，就是两人价值观背离。在我的诊所里，凡是我发现夫妇在价值观的问题上基本对立冲突的时候，我真的会劝他们离婚。
心理医生和来访者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系，就是要建立信任，如果来访者特别信任我，而我百般拒绝，是会破坏这种关系的。等，或者找另外的心理医生，结果很多人就选择继续等。我记得有一个男子，四十多岁吧，这一等就等了半年，经常打电话问工作人员轮到他了么。他还问有没有走后门的，一定把名单给他看一下（当然不能给他看）。但是我的工作人员都对他有印象，跟我说有一个男人，恶声恶气的。我觉得还是让他来吧，不要用先入为主的看法去对待来访者。
终于那个人来了。进屋后，打开西服，从口袋里拿出皮夹。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，一个字都没有讲。之后拿出一张照片，一个女人的照片，拿来放到我跟前说：“你认得这个女人吗？”我一看，我真的认得这个女人。他说：“两年前，我的妻子到了你这里，看心理医生，回家就跟我离婚了。我百思不得其解，想了一年半也没有想出这是为什么。我所以也挂你的号，就是来问问你，你跟她说了什么？”
我定了一下神，我跟他说谢谢，他很纳闷，我说：“谢谢你信任我，你妻子两年前就跟你离婚了，你思索了一年半都没有想出来原因，然后你认为是我挑唆你妻子和你离婚的，你还挂我的号等了我半年。我觉得你还是信任我，所以想从我这里得到答案。第一我挺感动你对妻子的深情，第二我觉得你有了解自己人生的愿望，要弄清楚这么重要的问题，你在这个世界上已无人可问，所以你来问一个不可能告诉你答案的人。我感动于你的诚心，谢谢你的信任。”
他愣了一下，我接着说：“你的人际关系一定很差，你的妻子没有告诉你因为什么离婚，也没有朋友告诉你，你的人际关系难道不差吗？”他想了想，说是。我也没有告诉他原因，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。
来访者只要谈不涉及法律，不危及他人和自己生命的事情，我就有职责为他保密。其实他的妻子跟他在价值观上存在极大的背离，所以他妻子问我时，我的意见是让她跟他分手。这个美丽的妻子还真的就言听计从了。
接着，我跟这位先生说，如果你今天来打算问这个问题的话，你就可以离开了，之前的费用都退回。但是你想探讨你到底要怎么办，那就继续进行。他坐在那里愣了一会儿，选择继续。于是我对他说：“你应当选择新生活，你不断回头，搞清楚了又能怎么样？据我所知你妻子和你在价值观上有重大的分歧，在我看来这就是婚姻的癌症。”一年半的时间，他的妻子跟他没有过丝毫的联络，他说到了结婚纪念日、妻子的生日，他都给妻子发短信，但她一个字都没有回过。
我说：“当你承认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以后，我觉得更明智的办法是，开始你的新生活。”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方面了，拷问他以后具体怎么办。
临走的时候这位先生还挺高兴的，他说通过这个过程，他明白了我是为他好，也可以想到那时我是在为他的妻子好。我说：“你挺聪明的，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，不是我让你妻子跟你离婚，是你妻子自己决定和你离婚的。对她来说可能是个好事，对你来讲未必就不是好事，因为你可以开始一个新的生活了。”好像过了半年，这位先生又结婚了，找了价值观跟他相同的。
建立正确的价值观
价值观真的特别重要。我们现在的社会价值观有点混乱了，我们会尊重好车、豪宅，可是在我们人类品格的历史上，这真的是过眼烟云，我们一定永远尊重高贵的灵魂。我觉得价值观相符，其他的可以商量，可以磨合，可以做一些技术性的处理，可以日久生情。如果价值观没有抵触甚多的话，每个人都很难做修正。
关于价值观的取向，大概可以从以下这些方面判断：
第一条是关于竞争的看法，第二条是关于合作的看法，第三条是热情，然后是公正、幽默、诚实、正直。说到正直，有个女干部曾准备去“潜规则”了，问问我的看法，我肯定反对“潜规则”，就我自己的经历，可以证明，在当今的中国文坛，认认真真写作，不用任何潜规则，依然可以存在，可以干干净净地做这个事情。我说但是你仍然可以选择“潜规则”，只是通过“潜规则”可以让你获得什么？你想获得的是职务，之后呢，你想为更多的人做事，而这需要得到尊敬，你都“潜规则”了你还有什么值得尊敬，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放到了悖论里。
下面是友善、相互依存、有条理、乐于参与、耐心、理性、冒险、诚恳、有计划、孝顺……这些基本的价值取向，贯穿于人们的生活，和每一个人的成长、经历，包括曾经受到的创伤紧密相连。所以在茫茫人海中，身高是一眼可以看得出来的，美貌是可以分辨的，但你可以用一些外在手段去修饰它、弥补它。可是一个人稳定的内心价值体系，就决定了你为什么会成为这样一个人。
本文选自：《人生十二讲：欢喜心过生活》一书，余秋雨 等著，东方出版社，20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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